有朋自远方来,又赴远方。

 

【单篇】一名逃兵的自白

WWII。逃兵第一人称,文中少将是我oc

不打无关tag。私设如山

注:有轻微战争/血腥描写,真的很轻微。

献给 @烈日灼心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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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我现在要谈的是七年前,没错,正是那个可怕的战争年代。虽然它过去够久,但其中某些事件,至今人们仍难以启齿;我此刻要谈的就是这些事之一,甚至是最荒谬的一件,以至于七年间我不时想起、试图跟自己解释明白。

    1940年是充满盲目仇恨和狂热的年份,我的战争从那时就已打响。我很年轻,怀着一腔热血应征入伍,很快我的足迹踏遍了西欧,而我和所有战友一样想踏遍全世界。杀人对我来说是种快感,只要他们胆敢阻挡我;有时甚至目睹战友牺牲我竟不以为然,因为他们是为了伟大利益。换作是我自己,我知道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死。

     这不奇怪,对吧?那时我心里只有祖国与前方远大的陆地,尽管我仅仅是个士兵。我从不渴望名誉,只要是为这两样事物,我什么都豁得出去。

    莫斯科城郊。1942年的冬天大雪纷飞,我们的坦克陷入沼泽,手冻得握不住枪。辽阔的西伯利亚犹如纯白的死亡山谷,而苏军正在慢慢朝前线聚拢。他们身穿白色棉衣,火力迅猛;我们物资匮乏,武器被冻坏了大半,每次开炮都听似苟延残喘。他们真是全民上阵,还安排女医务兵跟在后方;我当时偏离部队,脱掉军服,想偷偷绕到他们后方。在大雪和炮声的掩护下,越来越近了!

    就在那刻,战火交接间,我看见了她。那个二十出头的少女,一身白衣染着血渍,扎成麻花辫的金发在雪中飞舞。她是医务兵,正在给一个伤兵包扎,不停安慰着他。抢救完伤兵,她甩了甩汗湿的秀发,正好瞥见匍匐前进的我。

    当时我的第一个念头是,我死定了——她周围全是苏军士兵,虽然都没发现我;我呢,只身一人深入敌地,意图明显。只要她向队友投个眼神,我就会立刻被干掉。我浑身僵住,差点扣下瞄准她的板机,就像她也差点开口喊她的队友。但是这个“差点”终究没发生,我们死死凝视对方的眼睛;像听见自己的心跳一般,我仿佛也能听见她心跳如鼓。她的眼睛非常美丽,犹如白桦的幻梦绽放在血火交织的雪白战场.....

    唉,以我贫瘠的语言,该怎么向您描述呢!那一刻我忽然觉得,就算死在原地也值。既然我杀不了她,就更怨不得她,如果她真喊出声的话。您敢信吗,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对着敌人犹豫,当时我感到羞耻;可即使在羞耻的同时,我的视线仍无法从她身上抽离!作为一名帝国士兵,我竟忘却了自己的军人天职!我只觉得自己瞬间沉沦在她眼眸的深渊里。

    最终她微微一笑,选择保持沉默,放过了我。她怎么能、她怎么敢!这意味着什么?雪越下越大,两军炮火震耳欲聋,多活一个敌方士兵就意味着她会多死一个战友!我实在忍不住回头望了她一眼,最后一眼。她正望着我,眼神坚贞,冲我轻轻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她的眼神带有不属于那个年龄的悲悯,令我感到陌生悸动,而她的青春美貌又加剧了我的感情。我差点扔下枪回身奔向她,但苏军顷刻变换了阵地,她已经不在那里。

    我记不清那场战役是怎么结束的,只记得自己第一次面对满地尸体放声嚎哭。战友连忙把我往回拽,他们以为我疯了。

    她叫卡捷琳娜。为了知道这个名字,我在接下来的推进中奋力追击苏军,却不再轻易杀人——她冲我摇头,我得报答她啊。我只想制服某个士兵,问出她的名字,然后我立马放他走;可大多数苏联士兵都本能地要杀我,哪怕我已不愿伤害他们.....多可怕!那一双双充血的眼睛,都想杀我。我高叫着“我无意伤害任何人!只需告诉我一个名字!”,没人相信。

    卡捷琳娜啊,卡捷琳娜!你也是来杀我的吗?

    从那之后我像彻底变了个人。进军途中我的速度明显慢下来,但尚在前进。我不知去往何方、等着自己的是什么,也许是死,也许是她。可两者有区别吗,如果我们真的打进莫斯科,她大概宁死也不肯多看我一眼吧?

    那样的话我舍命打仗的意义何在?迎着风雪前进时,我从未停止思考这些问题:我为什么杀人,她为什么救人,又为什么放我走?我一直为之奋斗的理想究竟属于我吗?倘若她是我的梦,那么我的梦属于我自己吗?

    切实的答案只有一个:活着才能证实一切,才能再次见到她。死是最决绝、最可恶的否定。于是,我决定好好活着。

    一开始我尽量躲避火力,呆在安全地带,或者往后缩;随着战况逐渐胶着,这样做越来越难,我只好逃跑,就在战友眼皮下。尽管我知道敌人早已不是她所在的部队,她不知在哪里,但我心想着只要我能逃出这地狱般的战场,就总有机会找到她。

    您可能有所耳闻,我军对逃兵的处罚异常严酷。很快我就被抓起来,关进临时牢房,等着被送回去审问(因为我以前作战勇敢,入伍多年,才避免了被直接就地枪决的命运)。

    负责审讯我的是一位少将,脸色铁青,笔挺军装衬出他显赫的残酷风度。他有一双墨绿眼眸,狠绝而冷厉,专属于他这个地位的人——若有哪怕一丝柔和,他就决不可能做到这个位置。他的目光扫过来,甚至看守都下意识全身一抖,可我却直视他,更狠更绝。那一刻,莫名的勇气突然赋予我国王般的骄傲。

    他打量了我半晌,什么话都没说。我听见他出门前交代看守:“对这个常规没用,用那一套。三天后我再来。”

    “那一套”具体指什么,我就不跟您细讲了,免得恶心到您。三天后少将再次出现在审讯室时,我看得见自己赤裸外露的肋骨;想必您已不难想象了。

    但当时我关心的不是自己,而是那张我缝进皮肉的小照片——卡捷琳娜的照片,我从她死去的医务兵队友身上搜来的;就这么巧,我一眼认出了她,并一直将这张照片放在贴身口袋内。在我还被关在临时营房的时候,我就把它缝进肋骨,因为我清楚自己会遭受什么;即便把我拆卸成血肉,我也绝不交出她。虽然他们得到这张照片没什么用,也难以威胁到远在苏联的她,可我还是不能容忍他们残忍鄙夷的目光划过她的脸。

    这张照片就捏在少将指尖。他饶有兴味地端详着它,我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,死盯住他。

    “是因为这个苏联少女?”他抬眼问我。

    我不做声。

    “她叫什么名字?”他又问。

    “您不配知道。”我呸了一口。

    “她爱你吗?”

    “她甚至都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他居然没动怒,把照片轻放在桌上,摆手让守卫出去。这间阴暗的审讯室里,他打量着我的伤痕:“那这值得吗?”

    “长官,恕我冒犯,这正是我要反问您的问题。”我倨傲地睨他一眼,语气轻蔑。“您,不,你们值得吗?坐到您这个地位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懂得,世上有种东西是无疑能令人新生、令人百死不悔的!一想到您虽身居高位,却至死无能体会它,我就忍不住可怜您。”

    他看着我,十分有耐心。“您说下去。”

    “没什么好说的。我是逃兵,您快处决我。死足够说明一切。送我去吧!去到能再见她的地方。前三天我已经见识了您的那点能耐,您的本事仅限于此,长官。现在,既然您炫耀够了,该让我直面我的命运吧。”我冷哼道。

    “难道您心中的美比一场战役的胜利更重要吗?”

    “永远如此。”

    出乎意料地,他的脸色竟柔和下来,转身背对我。日光斜照进铁窗,更显得他侧影深沉。可是,当时的我一心想死,根本不在乎他的反应。这时最荒谬的事发生了:这位少将回过身来,解开我的手铐——

    “您走吧。我会处理善后,销毁您的档案;记住,出了这扇门,您就当自己是另一个人,或者干脆已经死过一次。别问,走吧。”

    不知是否由于太阳,他的眼底似有泪光。

    我懵住了。


    从那以后,直到跟您讲述的此刻,我再没见过卡捷琳娜,也再没听说过那位少将的消息。他甚至未曾告知我他的姓名,我亦来不及道谢;虽然我不明白当时他的决定换到今天说,究竟算救了我还是害了我。

    卡捷琳娜的那张照片,七年来我一直放在内衬口袋,紧贴心脏,就像我所经历过的任何一件事一样真实。有时我凝视着她的面容问自己,战争真的过去了,我真的去过苏联,世间真的存在过她这个人吗?

    我终于能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。我这么对您坦白,因为我问心无愧——我曾在深渊里,离死如此之近,同时也离此生所爱如此之近.....我还敢奢求什么?

    而关于那位少将,我承认自己许久没搞懂他。现在想来,我当时对他的断语是完全偏差的——我口口声声说他无能体会,这太自负了;当时他眼里流露出那样的柔情,并非对我、对国家,而是对遥远的某个时空中的什么人。我一直不是很清楚,但那确乎是爱。我最终明白了他放我走的原因。

    您说,承载这般情感的人,怎能做到无知无觉呢?

    他们消失了,徒留下光与影。



end.

    

    

    

    


   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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